韩罗锅其貌不扬,看起来还没个大半孩子高。当年他也就四十岁上下,因为罗锅,小孩子们都取笑他。据说他有些年没在村里生活了。由于残疾,生产队也只能派一些轻活——就是溜溜达达的活,给他。他也不言不语,不见他笑过,可也没见他生气过,即使是一群小孩子跟在他身后取笑他时。那是个文化生活贫瘠的年代。一个冬日的黄昏,我感觉大人们鬼鬼祟祟的,三三两两都聚去了生产队的大房子,没敲钟没打锣的。我就也鬼鬼祟祟的,自己溜进了生产队。当时我大吃一惊,里边黑压压坐了一大群人;纳闷的是,一大群人居然不吵不闹;更吃一惊的是,这大些人群星捧月般围着一个人,只有这个人旁,才点着柴油马灯。嘶拉拉的灯火下,我一下就认出这人是韩罗锅。韩罗锅一改平日里那副没精打彩的样子,两只眼睛比柴油马灯还亮,手里拿着一根圆头木棍,身前是个架子,架子上是个脸盆大小的东西。大人都不敢咳嗽,我更不敢吱声,也找了个小板凳坐下。半晌,忽听一声鼓响。是韩罗锅在打鼓,原来那象脸盆的东西是鼓。接着,韩罗锅说话了!拉长了声音,又象唱!声音洪亮,比鼓声还大,闻所未闻,“金镖黄天霸”!这五个字清清楚楚地撞击着我的耳膜,就象在我的耳边敲钟,又象春天旷野里布谷鸟的回声。我感觉我小小的身躯在他的声波中荡漾。那天他又说又唱的是黄天霸如何背叛结义兄弟,跟随施公为朝廷效力,而得罪江湖朋友的故事。四十多年过去了,当时场景仍然历历在耳。后来的讲评书的刘兰芳、单田芳等,都没法给他比。演出结束后,家里大人嘱咐我别跟外村人乱说,他们是偷着演的。再大一大,我知道那叫京韵大鼓。韩罗锅人家是正经拜过师的艺人。不知道这个艺术传承下来没有,反正在那个生产队(村),现在是没人会的了。听说他们现在都是打麻将推牌九,偶尔也有外边的人去唱二人转,但都是些黄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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