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青冈县 >青冈岭第99章
时间:2020/8/24来源:本站原创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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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上面蓝色小字“青冈岭”可   彦为送别了大姐,对金舟兄、四姐说声再见,迈开大步往城去了。一个多钟头他就到了洪其伟家。其伟妈见彦为,格外亲热地说:“彦为,你这样相信我,不怕我把你们的钱用了?”说着她把家里仅有的火盆往彦为身边移过来。

  “二姑,你用就用呗,就是用了我同明烈也不会说啥,我们这样做给二姑添麻烦了。今后你就把我看成是你的亲侄子吧。”彦为诚心诚意地表白了一番。二姑说:“今天你不走了,就在城里同其伟他们一起玩。你们劳累了好几天,也该好好休息一阵子。你的被盖我给你洗了,还没统好呢。”彦为很感激地说:“二姑,你们家里的事都忙不过来,还给侄儿洗被盖。”

  “孩子,这点算个啥呀,你对其伟的帮助太多了,我为你做这点小事算什么。”

  “二姑,我同其伟从来都是互相帮助的,在数学方面的学习,他更是我学习的好榜样。”彦为怕她要死死留住自己,先表示要走的决心:“二姑,我今天一定要回家去,家里好多事还等着我去做呢。”彦为看屋里没其他人,就问:“其伟跑到哪去了?不然,叫他同我一路去,过了年再回来?”二姑说:“吃了早饭他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家。这两天来他倒耍得好,荷包里有钱了。”二姑本想其伟能跟彦为去,跟好人学好人嘛,他能很快赶上彦为就好了。但又考虑到彦为家人口多,负担重,于是说:“你要走二姑不拦你。其伟就暂不去了,待明春把明烈约好再到你家去看望你双亲。”说后她连忙去安锅做饭。彦为站了起来,说:“二姑,我要走了,被盖拿回去再统。”

  二姑见他归心似箭,只好把被盖、枕头、瓷盆拿出来给他捆好。又拿出两封一斤一包的白糖,说:“这是我给你阿爸阿妈拜年的,你一定要带回去,不然二姑会生气的。”

  “我都没给二姑……”彦为说了半句,不好再说下去,很不好意思地把两封白糖装进了书包,说声“再见”,大步走上了马路。

  快到龙水镇了,彦为想想家里过年的情形,是那样冷冷清清。过年充其量煮两顿白米干饭来吃,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走到卖猪肉的地方徘徊不前,想到:“我何不把身上的钱买成猪肉拿回去,也叫阿妈阿爸高兴高兴。对,就这样。”于是走拢案桌,仔细瞧瞧。啊,好大的一条猪呀!这些地方喂的都是些萝卜猪儿,长到一百五、六十斤就是大肥猪了,可这条少说点也不下两百斤。我就跟他买半边,一问价钱也很便宜。买一斤鱼的钱可买两斤半猪肉了。他对屠夫说:“这半边我买了。”一称一百零两斤。彦为对他说:“请你给我分成两坨。”说后他到河边找来一截木棒,把钱付了,背上被包,挑着猪肉,高高兴兴地回家。当走在单田坎上时,一阵风吹来,他被吹得摇去晃来的,但心头却火热火热的,好像日子一下富了起来。一不小心,脚一歪跌倒在水田里去了。被包也打湿大半。他正狼狈不堪的当儿,听见一声:“彦为,你是咋个搞的?这样一个棒小子还兴摔筋斗!”彦为抬头望见王正明的幺爸正笑嘻嘻地望着他,已站在他面前。他便喊道:“王幺爸,我不小心,一脚踩虚了。”

  “快爬起来。”王幺爸伸手去拉着彦为,一时彦为的脸都没放处。王幺爸接着说:“来来来,我帮你担肉。”

  “幺爸,你帮我背这被包就是了。”说后把被包取下递给他。彦为担着肉走在前头,问道:“幺爸,正明这一阵子在家干些啥?”

  “他啊,是惹祸的犟遭瘟,上个月就伙同几个娃儿跑出去干小买卖去了。惊动了乡里的人,村里说要把他抓回来批斗。”

  “批斗他干甚,做点小买卖,凭劳力赚几个小钱有何罪恶?”

  “你呀,真是个书呆子,做买卖这活儿是不务正业,想走资本主义。你懂不懂,他这行为是破坏农业生产的。这些话不是没有道理,你想大家都去干买卖去了,这农业生产哪个来做?”幺爸分明知道这仅是官话,但想着农业社里正在批判资产阶级、修正主义、孔孟之道,那架式可吓人呀,只好违心地这么对彦为说。其实他也想去赚几个钱来还背的一屁股债。

  彦为一时找不到活来回答,挑着肉躜头躜脑地直往前走。不一会已看见青冈岭。远远看去,它依然同过去一样,黑幽幽的一大片。不时有几只鸟儿在头上翻飞,有的还在蓝天翱翔着。可走近一些再抬头望望,其间的林木稀疏了,大片大片空地上显得那样凋蔽而无生气。是谁人砍伐的?一瞬间他来不及思考。此时他已累憨憨的了。快到家了,彦为早已汗流浃背,累得呼哧地喘气。王幺爸取下被包,说:“我不送你了。”他把被包递给彦为,彦为说:“幺爸进屋喝杯茶吧。”

  “不了。这一阵子来,因正明的事把我气颠东了。这娃儿也犟,连他大哥正坤都管他不住了,只有我的话他还不敢反对。但他心头是怎样想的,鬼才知道。若他回来了,你要帮我好生说他一顿。”王幺爸说着快步走了。

  彦为背着打湿的被包,挑上那两坨猪肉,推门进屋。阿妈正在屋里宰猪草,听有人推门,抬头见彦为回来了,立马丢下宰刀,问道:“彦为你是咋个的,被子都打湿了?我还以为你要在你四姐那里过了年才回来。”阿爸听到彦为的声音,手头拿着一本书忙慌慌地走进这间屋来。一见这样多猪肉便说:“这肉是你四姐送的吧?”彦为说:“阿爸、阿妈,我慢慢向你们说。”彦为把放假后这十天来所经历的事一点不漏地向二老汇报。彦灿、彦尚几姊妹围拢来直喊“五哥”,盯住那好大好大两块猪肉,不停地吞口水。

  “彦为啊,你可把老娘气死了。我想我老五不是那种贪玩好耍的人,怎么这次竟耍起瘾了。哪个知道你去做了这么多事。都是我和你阿爸无能,才逼着你这样去冒险捕鱼卖。喜得好菩萨供得高,没出事。若出点事叫阿妈咋活法!”彦为说:“阿妈,你怎样会去这样想呢,老五长大了。你想孩儿知道要出事咋会去做呢?那几天,我们几个娃儿倒玩得顶好的,特别快乐,等于做一场游戏就过去了。”

  阿爸可高兴啦,说:“我们过年只割了四斤半肉。这下有半边猪肉,我们过这年也有点像过年了。”

  彦为在屋里转了一圈,回到阿妈屋里问:“阿妈,圈头那两只猪呢?”阿妈说:“腊月初就卖了。你没看见他们几姊妹的棉衣,”彦为见阿妈那苦相,心头阵阵生疼,安慰道:“卖了就卖了。这下我们还是有肉吃。”阿妈苦笑一下,什么也没说。良久,她对咏竹说:“你只晓得像过年了,可苦了我们的彦为儿。”阿妈心疼一阵后,问彦为:“你四姐他们还过得好吗?”

  “他们俩个说了,过年后要来拜新年。阿妈阿爸不要为他们担心。他们过得挺舒坦,有工作,有房子住,有钱花。沈大哥能干,是个先进工作者,听说开年后他就要被提干了。他是个特别好的人,具有正义感,敢说敢当,并去舍己救人。对阿妈阿爸也很有孝心,连大姐都夸他呢。并说四姐找到了一个好人家。”彦为尽力想让二老宽心一些,把金舟的优点尽量显现出来,但也实事求是地说他文化少一些的不足之处。这就使二老更放心,更实在地认识了这个女婿。

  彦为见彦新的房门关闭着,问阿妈:“阿妈,大哥哪里去了?”

  “你大哥啊,近来一些日子里,伙同那几个转业军人不知做些什么,有时两三天都不回家一趟。前两天听他说,他要去修马路。是区里叫他领着上百的人去完成这个乡修路的任务。”彦为笑说:“这就好嘛。”阿妈生气地说:“好个啥?他对这个乡抵触死了。”

  “你别这样说他。他已成人,何去何从自己心中应有颗定盘星。我们少去发表意见。”阿爸显得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长长叹一口气。话外还有话,又不便启口。彦为看见阿爸阿妈有不少为难处,便气呼呼地说:“他要走就让他走,我回来,我相信比他干得更好。”

  “傻孩子,你不要与你大哥赌气,更不能乱想呀!看这个发展趋势,就是你回来,也会是一筹莫展的。你大哥要走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听说明年就要成立什么高级农业社了,土地全归集体所有,人只能在集体中劳动,去生活。”阿妈说到这里长长吁一口气,又说道:“这样拉起大帮,有良心的人会展劲出力,可有的人在大帮中正好偷闲。唉,人心都往一个方向使的时候,大家没有私心,那就真的进入天堂了。可那个时候隔我们太遥远。”玉如越谈越是激愤,咏竹便向她泼泼冷水,说:“还是现实些为好,你我这些小老百姓发些空谈大论,还不是像沟壑里的一阵小风,眨眼就吹过去了。何必去多想它。”

  “阿爸说得对,我们别去想那么多,想多了伤脑筋,到头来还不是空费心思。”彦为想宽宽老人的心,把话锋转到过年上来,说:“阿妈,我忘记称盐巴,那些肉过年吃不完,拿部分来腌着吧。”

  “你去买盐巴吧。”阿妈说着就摸钱给彦为,彦为说:“阿妈,我身上还有钱呢。”

  彦为在街上转了一圈,走在上街拐弯处见到披头散发的彦岳,他同几个乞丐蹲在一堆。一股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两步走过去。彦岳看见是他,两眼无光周身颤抖着缩成一团,以为彦为要来打他。彦为沉着一张脸,摸出两张票子向他递过去,说:“给你。”他伸了伸腰双手发抖伸过来接着,口唇动了动可没发出声。彦为心情极其复杂,给他钱是同情,是厌恶,还是奖赏,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当想再看他一眼时已不见他的身影。

  这街上全变了,人们脸上再看不出恐怖、饥饿,但市面仍是萧条的,买卖东西的人不多,唯独卖爆竹的就有好几家,生意也兴隆。悄悄卖钱纸、蜡烛、香的人不少。彦为到卖爆竹门面上看了看,想给弟妹们买点鞭炮、花炮、冲天炮回去,给这新年添两分喜色,叫弟妹们也高兴高兴。他便大大方方摸出钱来买了一小口袋。又到隔壁称上几斤盐巴,兴冲冲地回家。

  彦为一进家门就听见大哥的说话声,他心里储存着的好多话想对大哥说,但一默又不适宜于现在谈出。年关将近不要把美好的气氛弄僵,惹得阿妈阿爸生气、伤心。把嘴唇紧紧闭了闭,很亲热地喊一声“大哥”。彦新见他回来了很是欢喜,夸赞道:“我五弟真能干,买这样多肉回来;你去打鱼卖,咋个不通知大哥一声。”

  “大哥在家里,事情千头万绪,够辛苦的。”彦为还没把话说完,彦新一抱抱住他,说:“你还像真金一样单纯,大哥已被流俗染污了,远远不及你呀。五弟,有些事你要多多包涵,待你再长大一些的时候,你自然会明白的。”

  彦为见他对自己这般亲近,又想起大姐的话:“大哥是真心爱你的呀!”心头对他虽有许多不满,此时可全吐不出来,而对他在爱情上的遭遇产生了无限的同情。阿妈阿爸见他们弟兄俩这样亲密无间,也聊以自慰。阿妈说:“年饭就交给你们两个,怎样办呢?各自去显显本事吧。我也该坐着享两天福了。”

  “阿妈,我会办几样菜,你和阿爸一定喜欢吃。”彦为夸下海口,其实他何曾能烹调得出几样好菜呢?只在四姐家看着金舟大哥办过几样菜,自己虽专心学、专心记着办菜的程序,但还没实地操作过呀。在此情景下,只不过说来为了让二老高兴罢了。

  “我还不晓得五弟有这方面的本事。我在当兵时也学到一些炒菜的知识,但可能不及五弟。”彦新谦逊地说。于是俩弟兄邀邀约约地上街去又办了一些年货。回来时见小的几姊妹耍得无事可做,彦为说:“我忘记了,我还给彦灿、彦尚们买了些火炮。”说着从口袋里取出几大坨爆竹交给他们。彦尚彦灿嗷嗷地高吼着、跳着、跑着,出门外去放爆竹、花炮去了。阿妈阿爸见此欢乐的场景,脸上流动着近些年来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哪怕是在惶惶不安的背境中一瞬间的幸福感,也是那么难得而珍贵。

  年三十到了,彦灿、彦尚们拿着花炮东一个西一个的放着。彦新一早起来就炒好了包汤圆的馅儿,几姊妹一起来包。吃汤圆后,彦新、彦为高高扎起袖子,穿上围裙就大显身手了。彦为做出了红烧鲤鱼、炮羊肉、油炸酥肉,都是刚从沈大哥那儿学来的,办得要像不像的,可名儿仍是那个。彦新办出了爆肚花、爆鱿鱼卷、油酥烧饼,还有浑鸡、浑肘子等等,把一张大方桌摆得满满的。阿爸在天井边对天祭祖时彦尚放起了一圈鞭炮。近些年来没有过的火红火红的过年场景长久地存留在姊妹们深深的记忆中。

  大年初二彦琇同金舟就回家拜新年,家里又增添不少喜庆的氛围。彦新陪金舟到镇上去转了一转,顺便买点日常用品。他们走到顺河街拐弯处碰到一位熟人,他对彦新说:“你干爹死了,你还在这里逛街,不去悼悼孝?”彦新一听不知所措。沈大哥对他说:“你去买几坨钱纸,去守守你干爹吧。”沈大哥给了彦新一点钱,就回青冈岭。

  彦新来到李家,见干爹已入棺。他便在棺木旁边坐在一张小凳上无声地哭泣着。回忆起他的一些往事:“他家被抢那次,强人把他脸打烂了,医好后留下几块黑红黑红的伤疤。自此以后再无颜经商,只好关门大吉。紧接着他爹去世。在内忧外患下土地已卖去一大半。自此一天到晚门都很少出,只在赶场天来场上买点盐巴什么的,挟着头又回家去了。他明知阿爸在镇上教书也从未去相会过,只把那份珍贵的友谊藏在心底里,陪伴着闷闷不乐的日日夜夜。这样一来身体日渐衰弱,当季节更换时经不起风霜,拖了个多月便一命呜呼。”

  当彦新回忆到自己读小学时在他家搭伙食的一幕幕情景,眼泪就一滴滴往外冒。正在这时罗佛义走进来了,他见到彦新极度伤心的可怜相,劝慰道:“姬家大公子,节哀吧,人走了不会转来的。有生就有死,这是谁也违抗不了的自然法则。”彦新连忙起立弯腰问道:“罗大爷,你还好吗?”

  “好好好,感谢政府的宽大政策,我家评为贫民成分后就解除了对我的管制。不久,他们又知道我同抗日大英雄懿然兄的亲密关系,还让我当上了居民代表。你回去后对你阿爸说一声,免得他挂念。你阿爸在镇上教书是很受家长们的欢迎。因为我在文化上比起他来相差太远,所以不好意思去找他摆耍。只把过去我们一起改造哥老会、一起支持懿然他们打鬼子的那份感情悄悄藏在心底里。”

  他俩正谈得步步深入时咏格来了,佛义问道:“姬街长,你也来悼念李贵兄吗?不怕李兄玷辱你!”这本是开开玩笑的话,可咏格却认起真来,觑着眼细瞧着他,说:“你问得好怪,你都来得未必我来不得?何况我亲侄子彦新是他的干儿子。”佛义陪笑回说:“大街长好小气,我不过随便说说罢了。”

  咏格出了一回神便说道:“彦新,你干爹死得可怜。他家到头来人财两丢,还落得个奸商的恶名。哪个不知他本是个忠厚人,充其量说他小九九算得尽。这种小算盘谁人没有呢?民以食为天呐。但从大局上来看,他是仇视孙先生的叛徒们的,对当时腐败官府更是恨之入骨。这方面他跟我咏竹大哥一个样,极端鄙视刮民党的官吏们。可另一方面对懿然们抗日救亡的活动一心支持到底。懿然领着绿林军奔赴前线那一天,我亲眼看见的,他硬给他们二十个大洋。这二十个大洋虽少,却是他一文一分地找来的呀!”

  彦新听他谈及到懿然叔时,便问佛义:“佛义叔,懿然叔娘和他的女儿现在还生活得好吗?”佛义说:“过得去,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现在没有人过问她娘儿俩。只是在前段时间我听有人在背后说他家里有笔钱财来路不明,不知后果会怎么样?”彦新急忙说:“谣言不攻自破,但还是怕谣言重复百遍就成事实。罗伯伯,你百分之百了解懿然叔的,你要站出来为她辟辟谣呀。当初懿然叔若跟上了我八阿公的话,他理当是个堂堂正正的大英雄,甚至是个烈士。可他没能跟上,只留个英名在人间。”

  彦新披麻戴孝守候在灵柩前,一直等到第三天上埋葬归一后才回青冈岭。玉如对彦新说:“你阿爸三天没吃喝了,他身子这样单薄,照此下去能拖得到多久?”彦新走到阿爸床前,见阿爸转动的老泪已把眼眶泡红了,但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心眼地还在回想当初他与李贵相处的日日夜夜。他们一起求学、经商。为了借佛教活动来纯化一方的理想,不辞劳苦,并借此宣传抗日、支援前线。在抗日的销烟中无私奉献……咏竹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在家里人左劝右劝下才有气无力地坐起来喝了一口汤,又睡下去了。

第一百章

随遇者悬壶济苍生

陌生人暗访青冈岭

  彦为知道各家分得的土地要全部投入到农业社里去,社里没喊干活时去做了也没工分。这样哪个还想在平日里去干活儿,去关心哪块田哪块土里苗儿长得怎样呢?对此,他闷了好一阵子,百思不得其解。互助组、初级社干得这样好,真是热火朝天搞生产,生活正在蒸蒸日上,为啥一下说变就变了呢?想不明白干脆不去过问还轻松了然一些。每天除去给阿妈打两背猪草外就帮着做些打扫屋子之类的家务事。有空就读书,此时,他见书就读,像一条饿肚的小牛犊儿见草就吃一样。什么说阴阳八字的书、叙剑仙剑侠的书,还有散落在乡下的野史之类的书,专谈色情方面的书,当然也有些有价值的传记,如《说岳传》、《薛仁贵征东》、《孔明传》都找来看。尤其对那部《水浒》他更是感兴趣,看了又看,至到每个细节都摆得下来为止,并在小本上写下了不少批语。全书中他最厌恶的是宋江,最赞赏的是李逵和武松,最欣赏的是花荣。并指出吴用许多不足之处,他明知宋江投降受招安是违背弟兄们心意的,是绝对错的他还要去维护,甘心充当奴才,已不像个知识分子。还有对林冲的逆来顺受、一再的忍让进行了批判,说他已失去了英雄本色。

  在无聊时的阅读中日子溜得特别快,瞬间一个寒假就过去了。因为他生活上有了保障,气势也像壮了不少,不再向阿妈要一文钱,也不背口粮去缴。趁一个大好晴天,轻轻松松地背上背包告别了家里人,提前两天回学校去了。

  随后,这个家起了急剧的变化。开校不久,教育系统开展了进一步清理整顿教师队伍的大运动。第二批轮到进入秘密学习班的就有姬咏竹的名字。家里人几天不见咏竹回家,不知人往哪里去了。玉如憋闷得心慌,便到学校去问咏常大姑。咏常大姑稳住情绪悄悄对玉如说:“大嫂,你最好别来问,咏竹大哥参加学习去了。我也不知他们要学多久,反正学习结束后,他会回来的。我想他不会出什么问题。你和侄子们要放心些,不要太忧虑。他走后不少家长都来过问过,说这样好的老师不让他教书,要弄去学什么习嘛!”

  “大姑,他果真没什么问题吗?”玉如急促地问。咏常说:“我是一校之长,总要有几分把握的话才对你说吧。大嫂,这方面的事,你们是无能无力的,倒不如不过问还好些。顺水流舟麻烦事也相应会少些。大嫂,你就听我的吧。”玉如见她如此一说,就不想与她多谈了。她刚转身要走时,咏常又问道:“彦为转去读书没有?”玉如说:“他提前两天回校去了。”咏常关心地说:“他的学习成绩该不会下降吧?”

  “全年级第一名,优秀学生干部。这就是他前两学期得到的奖状上写着的。”玉如有点儿骄傲地回答她。咏常说:“他为啥不来见我?”玉如回话:“他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不想再来麻烦干妈。”

  咏常听后,闷了一阵,真心真意地说:“大嫂,请你记着二回他回家时,一定叫他来见见我,我有许多话想对他讲。他生活上有困难时请告诉我一声。”玉如把他捕鱼卖一节简介了一下后说道:“他现在能自力更生了。”玉如在长期以来都坚持着:自己再苦也不去求救于人,更不想去讨好谁,去赢得一点可怜的好。说罢,转身走了。

  咏常望着玉如的背影叹道:“多有个性的大嫂啊!难怪彦为是那样倔强,简直是他阿妈的翻版。可惜啊可惜,多好的孩子!生长在这个困难重重的家庭里。他阿爸的事和那‘成分’该不会影响到他身上去吧?”彦为在咏常心目中好似出于自己,从小就溺爱得不得了。曾经她还想把彦为弄过去自己来养育,只因玉如不答应,才不得不罢休了。她对此现在仍有些藕断丝连。如今这世道天地虽宽广,紧接着前面还要搞四个现代化,可彦为能健康成长去参加大建设吗?他阿爸的事到头来会有怎样的结果呢?该不会影响他吧?只要咏竹兄能回校教书,就可能对孩子不会造成大的不利影响。我应当去尽最大的努力帮他一把。但又一思忖:我与他是叔伯亲姊妹呀!我说的别人会听吗?在这心理上的重重矛盾中,好多天来她都在痛苦中度过。她细细盘算一阵,陡然笑了:咏竹参加清理队伍的学习班的情况是能及时了解的,因为她爱人在区办公室工作,还有些权力,可因势利导做些有益于咏竹哥的工作。殊不知一过问才知道这次具体掌握清理工作的头头是一个新提拔起来的斗地富反坏最坚定的革命分子,名叫汪兴胜。他蓄一头长发,一脸漆乌,干瘪瘪的额头下长有一对放凶光的眼睛。他虽认不得几个字,但界线是划得很清楚的。凡是地富反坏分子,首先就另入册了,不管高矮曲直通通是斗争的对象,打倒的对象。在清理队伍的学习班里找这些人谈话时,首先是叫他们身子要站得直挺挺的,头要弯下去,不能平视更不许仰视。这才叫态度端正。否则会遭到一阵残酷的斗争,甚至挨一顿拳打脚踢。一天他要审讯咏竹时,县办公室的一位老头对他讲了咏强书记对他的介绍。他眉头紧锁,吼道:“这姬咏强也管得太宽了,管到我们这个县来了。他同这姬咏竹分明是亲房弟兄关系,咋不为他说话?惹得我冒火到地区去告他一状,说他阶级立场有问题。”这位老头看他两眼之后悄悄走开了。

  他在高椅子上威风凛凛地坐着,叫人通知姬咏竹到审讯室来。咏竹不卑不亢地闲站在一旁。汪兴胜半天不说话,不时凌眉鼓眼地望咏竹一眼。他在判断这个人:“看他那个样子哪里有劳动者的气息?全是一副老爷书呆子的模样,那脸庞简直没受到过太阳晒,没遭到过雨淋,分明是个剥削者,哪里是属于我们工农大众的人?他那个成分哪有划错的!”但他也知道咏竹是个有名的先生,能言善辩,论讲理自己是讲他不赢的。他心里在说:‘虽没抓住他什么新的作孽把柄,干脆打入阴山背后算了,不理他为妙。’”于是,噘着嘴说:“姬咏竹,你虽没什么新的罪恶,但是你确实属于那个阶级的人。人民政府还叫你去教书,这已是对你最大的宽大了。但你不思报效反而还想翻案,造起翻案风。这就是你的新罪证。你背起包包回家去,从现在起去接受贫下中农的改造,不准乱说乱动,否则的话,劳改农场等着你。”

  咏竹抬头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回到室内在地铺上卷起被盖,头都没回一下就离开了那个清理学习班,离开了他心爱的净化人心的教育事业。

  咏竹回到学校领取了最后一月的薪水,在镇上买了一个药箱,配了一些医平常病的用药,回家了。玉如见他背上一个药箱回来,知道事情不妙,压住心中的悲苦,止住心上的流血,安慰咏竹说:“回家就回家。”她拿过那个新买的药箱打开来看了看,极力鼓励道:“大阿哥,我支持你行医,做救死扶伤的事,总不算犯罪吧?”

  咏竹若无其事地笑笑,然后很坦然地说:“那书不教也罢,面对那些十多岁的小娃儿我实在找不到多少话来说。稍说深一点他们又不懂,难办的事太多呀!行医则不然,处处都有我用武之地。”

  “你到想得宽松!那哪有按月领工资那么轻松。”玉如想了一阵又笑道,“你在自己安慰自己吧?”咏竹也笑了,开怀地说:“我谈的本是真话,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叫随遇而安。人世间烦心事总是有的,我们何必去想那么多,去想得那么深沉呢?”

  咏竹开始了当乡下郎中的生涯。这一方土地上有个好风俗,就是对医生很尊敬,拿滑竿、轿子来接医生的人家很多。医生到病家,烟酒茶饭都弄得妥妥贴贴,一开头咏竹就乐在其中了。每天一早喝一碗清稀饭后,背上药箱就往病家走。日子久了见他医好的人多,于是找他看病的人就与日多起来。周围的人都知道他在妇科上有一套。郭二哥的媳妇已四十开外了,还没生孩子,经他医治后生下了一个胖小子。所以凡生育上有问题的妇女都来找他开药单子。他对老年人的各种疾病更是有很深的研究,可说是做到了药到病除。找他医治的人多,他就更踏实了。开头大半年收入可比当老师的收入还要多些。送礼的人也不少,腊肉、鸡、面什么都有了。他对行医这职业一个心眼地喜欢上了。深更半夜他还在桐油灯下,研究医学方面的书,写临床的经历。对几个害慢性病的人,更是服务周到,不误时间地去检查,去督促吃药,去纠正其有关行动上的不好习惯。有时还亲自去熬药,端给病人吃。他不仅医生理上的病,还多方面地了解病人的不同处境及其心态、情绪,进行富有情感的心理上的治疗。他这样双管齐下,所以他医治的病人好得快。可这个咏竹是一个行善的敬佛的人,只要病家一叫苦,他的心就软了,就少收甚至不收药费也拿药给病人吃。人家说请他记一下账,他“嗯”一声之后,就忘记转去收债。狡猾的人摸到了他这个性子,包包里有钱也要故意叫两声苦,少给他一些药钱。那些年百姓荷包里虽开始有钱了,可仍少得可怜。在此情况下,他知道那一家确实家里没一文钱,一请到他时他仍欢欢喜喜去,认认真真给人家医治。离开病家时从未开口去算账,病家拿多少就收多少。这样一来,收入一天天减少,到年底前药箱箱里没药了。他坐在床头长吁短叹:“咋个办?咋个办?到底咋个办呀!”玉如见他可怜无助的样子跟着心疼起来,启发他:“你到四女那里去看看,或给大女二女写封信,看他们能否帮你一把,把这难关度过去。”

  “我哪有脸壳去找他们要钱呐!”咏竹愧疚地说着就倒在床上,拉被盖来把头盖住。这些日子以来,他比被关在草棚里还难受,还更伤心啊!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不出门,但上门来找他看病的人还是那么多。他只好赔礼似地说:“对不起,我家里什么药也没有了,我只能给你处个方子,请拿到镇上药铺去捡药。”有几个老病号对他说:“姬老师,在药铺里去捡药,那个价钱贵得吓死人呐,比在你手头捡要高好几倍,我去捡不起呀!姬老师,你还是把药买回来卖给我们吧。”

  “我包包里头一个钱也没有了呀。拿什么去买?”咏竹说后,双手往两边一摊,显得那样可怜无助。病家的人只好气鼓鼓的,口里边念脚边往外走去。咏竹仔细一听不知他们在念些什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龙水镇上有三家药铺,发觉找咏竹开药单子的人很多,分别都来找过咏竹,说:“你开的药单子能在我处来捡药,我们对你感谢不尽。这样吧,凡是你的处方在我处捡药的,一个处方给你两毛钱(也有谈给一毛、三毛的),到月底结账。”咏竹想这也是一种生财之道。于是他顺手开出一张药单,分别去问了这三家药铺,说:“请你算算这个处方的药要多少钱才能捡到?”结果三家药铺得出的价悬殊一倍多两倍。他自言自语地说:“一样的货卖出了几个价来,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从此他选中了其中价额最低的一家,叫捡药的都到那里去捡药。月底他去结账时,这家药铺竟收到了他的药单两百捌拾三张,当面给了他一笔钱。老板对他说:“姬太医,一些捡药的人都说吃了你开的药,病人好得快。从这个月起,你开的药单在我处来捡药的,每张我们再给你添一毛钱,如何?”

  咏竹说:“你们卖药也得有点良心,不能随意地抬高药价。若我听到病家说你们的药价又涨了,我就叫他们不再到你处捡药。”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姬太医个自放心好了,我们不会做出那种亏心事的。”那掌柜很讨好地回答。咏竹也很干脆地说:“那就好,我答应你订个长期合同吧。”

  咏竹前面又敞开了一道活命的路子,应了“有艺不辜身”的谚语。每月的收入跟当教师的收入相差无几,有时还多了两块三块钱。于是又过得心安理得,什么也不想了,他就这样养着天年。

  前两天村子里来了四个陌生人:三个男的,一个女的,穿着朴素,谈话文雅。他们几乎走遍了青冈岭周围的各家各户。今天晌午来到了咏竹家,家里只有彦璨一个人在。那个女的问她:“你认得一个名叫姬彦琼的吗?”

  彦璨正在天井边洗红苕,抬头看着这位可亲可敬的阿姨,回答道:“她是我二姐呀,怎么会不认得?”一位男的说:“你还这样小,是她的幺妹吧?”彦璨奇怪地望着他们,说:“是呀,我是她幺妹。你们问这个干吗?”

  “我们随便问问,没什么,你做你的活儿吧。你这苕给我一个可以吗?”那个女的回答了彦璨后,想要一个苕来嚼嚼。彦璨慷慨地说:“你想吃,就拿呗。”那个女的拿上一个小红苕嚓嚓地嚼起来,说:“谢谢你了,小妹妹。”她回转头对那三个男的说:“我们走吧。”

  彦璨望着他们走出门去,好奇地想着:“这几个人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来问二姐?是那样和蔼可亲,像亲人、像长辈一样叫人亲近。”

  他们走后不久阿妈从菜园子里回来了。彦璨对阿妈说了他们来的情况。玉如才恍然大悟:“这四个人已在青冈岭周围转两天了,几乎家家户户都走到。原来是来了解老二的家庭情况的。彦琼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大问题吧?”她越想越不安,做活时心神也不宁,东一趟西一趟的。彦璨说:“阿妈,那几个人是好人呀,你不要为二姐担心。我想二姐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玉如说:“娃儿家晓得什么?”

  “我就是晓得。”彦璨虽这么说,可一点儿道理也说不出,只凭她的直觉来安慰阿妈。

  夜幕降临了,咏竹还没回家。他还是跟前些日子一样,天天到病人家去,帮病人处方,给病人讲健康生存之道。只是肩上没有了那个几斤重的药箱箱了。不知有多少次病家劝他还是去买药来卖,可多赚几个钱。他说:“一方面我没有了买药的钱,另一方面你们到药铺去捡捡得齐些。我到镇上去对黄家药铺拿了言语,叫他们的药不能卖得那样贵。你们到那里去捡不会吃亏的,放心吧。”

  家里已点亮桐油灯,全家人在等他回来吃晚饭。又过了好一阵,大门被推开了,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提着灯笼送他回来。一进门,彦尚就跳拢去拉着他的衣角说:“阿爸,我都饿了好久了。在等你回来吃晚饭呀。”阿爸说:“等我干啥,饭煮熟了就吃嘛。你不请胡二爷吃饭?”

  胡二爷向玉如打了个招呼,把手里提着的两斤细面放到桌上,又千谢万谢一通,说咏竹把他老爹的病医好了一大半,望姬太医能继续把他爹的病医好。说后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你们二天不要等我,我出去是能得到饭吃的。”咏竹说着叫彦尚把水烟袋给他拿过来。两三年没吸烟了,这下挣得到几个钱,又把吸水烟的老习惯兴了起来。

  玉如把几个人来调查二女的事向咏竹说了一遍。彦璨在侧边打帮腔说:“阿爸,到家里来问我这几个人真好。那个漂亮的阿姨还向我要了一条红苕来吃。”

  “真的吗?她向你要红苕吃?”咏竹听到这里心中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当然是真的呀。她在盆里捡起一个苕时还感谢我呢。”彦璨见阿爸笑脸看着他,越是得意起来。好像今天自己招待了一位最高贵的客人,那么有功劳,那么有成就感。

  咏竹深深吸了两口水烟,说:“这样的调查好呀!这才像新政府的工作员嘛。他们的言行才真格的跟新政府一致起来了。”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又说:“我们这些地方有这样的工作员就好了。你们要相信归根结底是会有这样的工作员的,但我可能看不到了。”说这句话时他脸上露出了不易被人发觉的悲哀和凄凉。

  “你说这调查对二女是凶还是吉?”玉如手里正抬着一碗菜稀饭,伸出筷子去挟一块酸萝卜,狐疑地问咏竹。咏竹顺口回答道:“不须去卜卦,这调查对彦琼来说是再吉祥不过的事了。”玉如含笑说:“你咋跟幺女的感觉一样?真个是童心未泯!”咏竹说:“童心最单纯、最直率,它表白出的都是真的。”(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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