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六的心事

◎范光春

　　最先发现马老六有心事的是村东头的王桂香。那天她在坡上摘金银花，看见马老六坐在地边发愣，就冲他大喊了一声：“六子，有心事儿?”

　　“没……没……”听见喊声，马老六抬起屁股就往家跑。

　　“臭小子，还真有心事了。”王桂香望着马老六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王桂香说得没错，马老六的确有心事了。

　　四月十七晚上，马老六扛着病死的猪仔去坡上掩埋，快完事时，他突然瞥见一个黑影向自己扑来，便不假思索举起锄头向黑影挖去，黑影惨叫着“咚”一声倒地了。马老六这才看清楚，黑影原来是自家喂了多年的大黄狗。大黄狗嘴里紧紧闭着，一条毒蛇已被它咬得断了气。

　　“我的大黄啊……”马老六明白过来，便抱着大黄嚎啕大哭。他想，大黄狗死得太冤屈了，不能把它葬在荒郊野外，于是就在自留地靠坡的一角挖起坑来，挖着挖着，锄头哐当响了一声，好像碰着了硬物，他蹲下身仔细一看，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马老六挖着死人的腿骨了。

　　马老六不信邪，定定神，他又接着往下挖，结果一具白骨出现在马老六的面前。

　　“这究竟怎么回事?”马老六懵了：自留地怎么会埋着一具白骨?谁杀死了他?他又是谁?从其骨骼来看，是一个男人。他怎么会埋在这里呢?

　　马老六不敢再往下想，他把大黄狗埋在白骨边，盖上泥土，又种了几棵菜，然后急匆匆跑回家去了。

　　这个晚上，马老六失眠了。

　　如果是别人杀死了他，怎么会埋在我家的菜地下面，难道他就不拍被我们发现?不，不可能是栽赃陷害，咱家人缘不错，谁会陷害咱们呢。

　　突然，马老六想起了父亲临死前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和一个奇怪的动作。

　　———儿啊，为父这辈子做……做了一件，错……天大……

　　说到这里，父亲两腿一蹬突然就断气了，但是，他那只手却一直指着屋顶，好久都没有垂下来。

　　——父亲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他为什么一直指着屋顶呢?马老六嘀咕着。

　　上面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马老六好像明白了，他搬来楼梯，伸手往墙顶一摸，果然摸着了一个包。

　　解开包裹，马老六更是大吃一惊：

　　一套有血迹的国民党军官服，一个铁质的扁形酒壶，一张新四军战士的照片。

　　“天哪，老头子真杀人了?”马老六一边念叨，一边慌乱把包裹放回原处。

　　自此，马老六就有了心事。他常常坐在地头望着那埋着白骨的地方发愣。

　　他实在想不明白，老实巴交的父亲为什么要杀人。虽然那个人当时穿的是国民党军服，但他也该问个青红皂白，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他想不明白，又不敢与人提起，只好憋在心里。日子久了，不觉就憋出问题来了，于是他进城去看医生。

　　医生说，你不用吃药。出去散散心，看看电影怎么的，心情放松也就没事了。

　　医生的话提醒了马老六，于是，他去了电影院。

　　他刚找到座位，荧幕上就出现几个黑体大字——《代号》。

　　电影还没看完，他就坐不住了：影片内容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一次又一次想起了那张照片。

　　他会不会也是打进国民党内部的共产党特工?他问自己。

　　他又从墙上拿下包裹，翻来覆去的把照片和酒壶看了又看，结果，他在酒壶里发现了东西。

　　那是一张裹得比烟卷还紧的字条，上面全是一组一组的数字。

　　密码?他惊叫起来。他在电影里见过特工就是用这种方式传递情报的。由此，马老六猜想白骨就是照片上的人，他想，他没有死在敌人的枪口下，却死在自己父亲的刀下，真是太冤屈了!

　　这天晚上，他又失眠了。

　　第二天晚上好不容易迷糊过去，却又被惊醒了。

　　醒了以后，马老六内心斗争非常激烈。他知道，一旦把这事捅出去，他就得替父亲背骂名。可是，也不能让英雄一辈子都背着叛徒的名呐!这让他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心里何安?

　　想到这里，马老六突然有了主意。他把包裹放进背篓，便匆匆出了门。

　　早晨七点半左右，马老六出现在县公安局门口，他把包裹交给门卫，郑重其事地说：“请你务必把这个包裹交给局长。包裹里有一个大秘密。”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

　　包裹交出去以后，马老六的心还是没有放下。他不知道事情会不会水落石出。于是，三天后他又去了一趟县城。

　　回来的时候，他身边多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马老六把白骨刨出来。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把白骨拼凑起来用尺子量了量，对老太太说，身高一米七五!左肩曾受过枪伤。看来是向明同志的遗骸。

　　“我的儿啊——”老太太趴在白骨上撕心裂肺地恸哭起来。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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